2008年“十一”长假,爸爸满足了我们期待了三十九年的愿望-重回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。
飞机仅二个半小时的行程,玄窗外繁华北京已是千里戈壁滩。1962年,我上幼儿园大班的年龄,爸爸接我从北京到甘肃清水,再换乘那种绿皮,木头硬座(或硬卧)的专线小火车,咣当一整天到了东风基地(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原称)。1969年底战备大疏散,我小学六年级毕业,又随家长乘专线小火车离开。
我清楚地记得:小伙伴们到车站来送我,我们哭得稀里哗啦的。三十九年后,我迈出机舱门,再次踏上了这片戈壁,顿时感到脸庞在充血,发热。我知道:少年时那段最留恋的日子一个也没少,一直等在这里,三十九年了我赴约为它们而来。
我们被安排在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第一招待所。让我惊喜的是,招待所正是当年东风基地幼儿园的原址。爸爸指点着:每次我就是顺着这条走廊,走到这间屋里来接你的。他的眼前一定浮现了我孩提时代的模样。物是人非,如今自己已经五十开外,儿子都已经大学四年级了。
我认出了当年在幼儿园表演节目时的小礼堂,清晰记得,我在这个舞台上报幕、领舞,整个是晚会的主角。我沿着木制的小楼梯慢慢地走上舞台,四周静悄悄的,但我分明能听到当年叔叔、阿姨们对我的夸奖之词,真真切切!
这是当年我演出的幼儿园小礼堂
刚吃完中饭,我们就迫不及待了,接待我们的首长说:去吧,去找找你们曾经的家吧!找?还用得着找吗?在我的梦里已经回去过无数次了。根本不会走一点弯路:
我们径直来到曾经住过的老房子前——沙枣树依旧、老式楼梯依旧、木门木窗依旧。冒昧敲门说明来意,踏进了“家”门,即刻,记忆的潮水倾泻而出:记得60年代爸爸妈妈经常晚上学习、开会,我和妹妹要照看弟弟,感到晚上时间真难熬;记得在小厨房,爸爸妈妈自己动手给我们作香肠,自制臭豆腐,是那么有趣的事;记得在这间屋里,我趴在床上读《林海雪原》、《红日》、《红岩》、《苦菜花》、《中国神话故事》……,那是背着爸爸,从床底下,他收藏起来的木箱子里偷偷翻出来的。
60年代,二楼曾是我们的家
我们径直来到机关食堂——那时候,一听到下班号声吹响,我和妹妹会迅速收拾起没尽兴的玩瘾,拎着饭盒、提着暖瓶,匆匆奔食堂,为家人打水打饭。
我们径直来到基地幼儿园所在地——爸爸妈妈不止一次说过:因工作需要,妈妈带妹妹进场时,她只有几个月大,基地幼儿园刚刚组建,她是第一个孩子,幼儿园老师、阿姨都配齐了,只照看她一个人。今年是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成立五十周年,妹妹说,她应该作为东风基地的孩子代表,参加庆祝活动。
我们径直到了东风学校——这是我们接受启蒙教育的地方。当年上课的教学楼还在,中午就餐的食堂还在,虽然被贴封了,可尘封不住我对那六年小学生活的快乐记忆。那时基地只有小学,上中学要去张掖的,可现在基地已经有两所中学了,听说每年东风中学都有考入清华、北大的学生。
东风小学教学楼
小学校的食堂
我们径直到了东风基地医院——据说,这个医院是前苏联专家设计的,俯瞰医院建筑是一架飞机形状。60年代,两个弟弟就是“乘坐”着这架“苏式飞机”降临到世间的。今天小弟弟的儿子都来了,可妈妈1969年底转业离开东风后,却再没能回来看看。
我学生时代的记忆中,爸爸建站、训练、执行任务总是不在家,是妈妈一人照管我们四个孩子。我永远记得70年代,她为我们上学准备早餐的情景:妈妈头天晚上发一盆面,早上4点多钟起床,她是整幢楼起得最早的一个人。捅开蜂窝煤炉子,揣碱揉面上屉蒸,等我们六点多起床,早饭已经出锅了——那热乎乎的、白暄暄的馒头上点着两个大红枣。
东风医院,弟弟出生的地方
我们径直到了基地资料档案馆前——那是爸爸当年工作的地方。爸爸举起相机准备拍照,年轻的卫兵立刻推出了手掌禁止。年轻的战士哪里知道,早在三十九年前,我们就曾在资料处高大的书架间玩儿藏猫猫,楼上楼下的疯跑了。我想起,当年基地资料处联欢会上,那个唱“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”的叔叔,您去了哪里?
爸爸工作过的办公楼
我们径直到了东风基地的大礼堂——这是五、六十年代的建筑,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不逊色。那时在我们的概念里,论雄伟,气派,北京的人民大会堂数第一,东风基地大礼堂排第二。难忘想尽办法,混进大礼堂后台排练厅,看基地文工团排练舞剧《白毛女》,那些年轻、漂亮的文工团团员们啊,曾是我们追逐的偶像。
东风大礼堂、广场
我们径直来到一幢幢红砖、尖顶的老楼前——那是少年时伙伴们的家。那个时候我们整天泡在一起,摆积木,过家家,跳皮筋、自己组建宣传队排节目,真是“阳光灿烂的日子”!后来,我们各自跟着父母从这里走南闯北,去了东北,去了山西,去了西安,去了江阴,去了新疆……。伙伴们,回来看看吧,东风基地有意保留下来了许多当年的住宅楼,似乎就是为了接待我们这些东西南北的“东风人”。
当年的家属居住楼
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、熟悉,只有一处让我们惊奇、感叹,在戈壁滩上基地竟然建了一座“生态园”。听说是农业部投资兴建的,像北京植物园的热带植物温室 。温室大厅各种植物花卉高低疏密,错落有致,山石、小桥、流水的景致江南园林一般,温室内空气湿润、清爽宜人,沁入心肺。
现在的生态温室
可这个大温室不是仅仅为观景的,大厅的左右两部分是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蔬菜种植培育基地,各种品名的西红柿、辣椒、黄瓜悬挂招摇着……煞是可爱!在育苗区,有很多小标签:XX站、XX连、XX部,这是下属各单位订购的菜苗,各单位取回去后,栽种到各自的蔬菜大棚中,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蔬菜吃了。
在温室中,还开辟了一个生态就餐区(我去过北京的一些生态饮食园,不过也才是近两年的事),室内竹藤桌椅、流水淙淙,绿植映绕,;窗外戈壁沙砾、红柳簇簇,夕阳残红。
温室种植着各种蔬菜
温室培育的菜苗
席间,后勤主官告诉我们:东风不仅有了自己的蔬菜种植基地,还有奶牛养殖场,禽类养殖场、自己解决菜、奶、肉、蛋的供给。
当年妈妈在基地军需处工作,东风基地的生活副食品都要靠内地供给。我清楚记得,每年都有几次在基地的菜市场,军需处的叔叔阿姨非常忙乱的给各单位分配刚刚运到的各种副食品。家属大人小孩排着长队,等着领购各家的一份。如果今天妈妈能听到、看到,她一定是感触至深
那天,参观“酒泉卫星发射中心”著名的垂直测试厂房和高矗的发射塔架回归来,我们在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成立50周年的展馆里追溯着,爸爸就是解说员。
50年前,爸爸二十七、八岁,作为俄文翻译跟随着炮兵司令陈锡联将军和前苏联的专家,空降到这片茫茫戈壁滩上,勘察选址。他亲历了共和国航空航天事业从一无所有到世人仰视的历程。
我们问起爸爸五十年里那些颇富传奇的经历时,很多事情已经淡出了他的记忆,可是这样一个历史小情节,却让爸爸铭刻至今:当年场区初建,条件异常艰苦,中方工作人员对一些前苏联专家致歉意:“以后条件慢慢会好的”。有位专家一脸不屑,断言:不!以后也好不起来的!
垂直测试厂房
发射塔架
回到北京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总是回放数码照相机里留存的影像:
那一棵棵沙枣树,枝干沧桑异曲,曾抵抗了怎样的风沙冬暑;
那一蓬蓬红柳枝,褐红色的枝条却总显得那么自信,坚毅;
还有一排排的窜天杨,它需要多么发达、坚实的根系,才能支撑起笔直的树干向上,再向上,奋力贴近暖阳。
林荫小路
我还总想起爸爸说的话:“东风基地是有功的,它孵化出了西昌发射中心,山西发射中心,西安卫星测控中心……”。
我想:我们“东风人”的后代是幸运的,“东风”给了我心灵最初的孕育,滋养,岁月离它越远,心灵离它越近,“东风”——我永远的心灵故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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