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2年4月,在长沙“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科技大学”副校长的位置上,爸爸离休的命令下来了,那年爸爸62岁。爸爸回忆:在政委找他谈话之前,他就已经有准备了。事后有人告诉爸爸说:当时你跑跑,还能继续干几年。“我不会呀!”爸爸的回应发自肺腑,有无奈,但没有遗憾。
这是我们国防科技大学的家,爸爸在这结束了工作生涯,我很怀念这个地方。
43年的军旅生涯结束的尽然如此简单:爸爸从办公室带回了属于自己的一个文件包,内装不过是一些文具:回家对妈妈发了一个轻松的通告“我到站了!”
第二天,爸爸将自己的将官军装认认真真地叠好,收藏在了那个防虫防蛀的樟木箱子最底层,连同那一段从军的历史。当妈妈对我描述时,我忍不住哭了。
我不是担心爸爸退下来,会抱怨世态炎凉。他笑谈:在位问心无愧,任由评说。退位吃嘛嘛香,睡得踏实。
七十年代,爸爸在陕西华县活动站任职,暑假跟爸爸去活动站。星月之下,数里路途,没有路灯,路面坑洼积水。爸爸大步在前,不时告诉我们:不要走亮处,那是水坑!假期结束,自己步行去火车站乘车回西安。时值正午,路面柏油融化了,卡车驶过,带起柏油溅到我心爱的衬衣上,让我心疼了大半年——那可是一件当时最流行的、我心爱的杏黄色“的确良“衬衣。
从华县火车站到活动站,时任主官的爸爸没有要车接送我们。时至今日,那条星月和骄阳下的路让我记忆深刻,回味良久。
八十年代末,爸爸在国防科大任职,他的三哥背地找人帮忙,将他三哥的小儿子招到国防科大当兵。当爸爸知道时,应招入伍的手续已全部办完,户口都在当地注销了。不容分说,爸爸坚持将他的亲侄子退回了原籍。为此,三大伯来信对爸爸一顿痛斥,之后便没了联系,几年后收到三大伯去世的讣电。
2000年,我随爸爸回东北老家,我们站在三大伯的老房子前,给当年被退回原籍的那位侄子通电话:想见亲戚一面。近二十分钟过去了,没人来接我们。我问:他们会来吗?爸爸执意:再等等!
当年爸爸十九、二十岁的年纪,深受三大伯革命、进步的影响,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。而三大伯的儿子也正是这个年龄,却被爸爸阻断了他当兵的出路。 爸爸,您一直在怀揣一份歉意吗?
真要感谢爸爸的那位侄子,他终于来了,见面的第一句话让爸爸释怀了:老叔!走,到家去!
“无官一身轻“的日子,让爸爸、妈妈有了充足的时间四处游历:去杭州、上海,登江阴 “远望号“测量舰;赴成都、乐山,观西昌卫星发射;游无锡、常州,会镇江亲朋好友;上张家界天子山、临黄果树大瀑布……,可是,“老骥”壮心全然不在山水间。
1992年下半年,爸爸上了“湖南老年大学“书法班。他后来说:”其实早有打算,退下来就练书法“。——也许,爸爸是在续曾经对书法的一段未了情缘。听他说过:小时候上学时,他的毛笔字常受到老师表扬,还曾作为示范贴在教室墙上。但家穷买不起纸,用的是大伯从证券所收回废纸;也买不起字帖,看着别人手里的字帖非常羡慕……。入伍工作后,就再也没有机会写毛笔字了。——这回爸爸同时报了楷书、隶书、行书、草书班,每周课程排得满满的。
爸爸在“湖南老年大学“书法班完成的一份行书作业——临王羲之的“兰亭序”全文。1:1的比例,章法、字法有模有样。老师的评语是“多数字都像!”
爸爸用工整的楷体书苏东坡的诗“荷尽已无擎雨盖 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 最是橙黄桔绿时”,心境、诗文、字墨融为一体。
爸爸说:退下来后,早上跟你妈妈到长沙烈士公园晨练,才发现四月天的空气那么清新,柳枝刚刚生发出嫩绿。
虽说是老骥伏枥,壮心不已。但也许连爸爸自己也没曾料到,当他随兴推开书法艺术殿堂的大门,惊喜地领略了“桑榆未晚霞满天”!
(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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